樓房的人們大多睡覺了,但從窗前映出的光亮斷定,整棟樓內至少有十幾個學生還在看書復習。樓房一樓旁邊是花園,花園一側是棕樹林,地坪上全是綠地,綠地上偶爾點綴著一些花卉矮樹,花園人行道留有休閑處,配有石桌石墩,還配有鍛煉身體的十多種健身器材,前面還有一棟平房,廁所就在后院內,很潮很黑,而且只有一個坑。進去之前得喊:“有人嗎?”沒人應答,即可推門進去,若有答聲,就得等待。早晨上廁所,人們習慣拿上書或報紙,排隊等著。晚上,通向廁所的路很窄,只有尺把寬,沒有路燈,漆黑漆黑的,于是手上的書或報紙都換成電筒了。三節(jié)的,兩節(jié)的,袖珍的,筆式的,款式不一,樣式真多。
“你這個孩子!”一聽,便知道小燕在訓孩子,“咋又把手電筒打沒了?”小燕已經半老徐娘了,還戴著耳環(huán)、項鏈、戒指。李大爺最瞧不起這種妖里妖氣的人。小燕自己穿金戴銀,對孩子卻很刻薄,哪怕孩子想吃點餅干什么的,她也要找茬罵上一頓:“你這個敗家子!怎么教的雀兒總是唱不圓呢?飯將扒一口就要吃餅干,餅干未吃完,又要上廁所!”“啪!啪!”聽得出來,小燕的孩子在挨耳光了。“媽!不要打了嘛!不要打了嘛!”小燕的孩子用凄涼的哭聲在哀求。
王新,高中生,身個大,膽卻小。晚上上廁所,要唱歌給自己壯膽。李家與廁所咫尺相望。夏天乘涼時,常聽李大爺講鬼的故事,王新嚇得更不敢去黑洞洞的廁所,寧愿舍近求遠跑到街上的公共廁所去方便。
“哪個沒得屁眼的娃娃!屙屎屙在地上,害的老子踩了一腳。老子下回抓到……”白云怒火中燒,扯開嗓子大罵著。此人是財政局的會計,“八十年代”初期搬進政府院子來的,并且強占了李大爺?shù)膬砷g房子。他為人很是蠻橫,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,也要鬧個翻天覆地。
夜很黑,廁所處更黑。要是能安上一盞電燈,哪怕是光亮很的電燈,該多好啊!人們都這樣想。
政府極力主張給黑暗的廁所處安上電燈,并牽過頭。后來,財政局的領導也牽過頭。多次的牽頭,多次的協(xié)調,多次的征求意見,安燈大家都同意,但到某些細節(jié)問題上就“卡殼”了。在挨家挨戶征求意見時,樓下的大都同意,樓上的大都不同意;有小娃娃的大都同意,沒小娃娃的大都不同意;政府后院的大都同意,政府前院的大都不同意。“一人難調百人意,百人難共一條心”,眾口難調,終于作罷。
夜里,廁所處照樣漆黑漆黑。
“段華。”李大爺叫我。他和我是隔壁鄰居。我和他是忘年交。常叫我?guī)退蓍_水、看蜂窩煤眼對準沒有,也叫我去抽煙、喝茶,聽他講親身經歷,也講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。如:軍閥軼事、民情風俗、鬼狐妖精、為人處世……久而久之,講者無意,聽者有趣,他不叫我,我也常登門“侯聽”。反正下崗在家的我無所事事。有一次,李大爺心里潤得很,從舒展的眉頭上讀得出來。“華兒,今天幫大爺干點積德的事兒。”“啥事?”我問。“學校給我落實政策了!”他說,他是小學語文老師,因頂撞了領導,領導就將他“休”了——在家待崗吧。現(xiàn)在終于給了個說法,補了錢。李大爺高興地說著,并從荷包里掏出幾十塊錢給我,囑我買個燈泡、燈頭、開關和一截電線。“勇生要調回來了?”“不。”李大爺搖搖頭。勇生是他的獨子,在邊遠的鄉(xiāng)鎮(zhèn)財政所工作,若不是李大爺?shù)睦项B固認死理的性格遺傳,早就調回城關了。托付買的東西都買回來了。”我對著李大爺喊。“幫人幫到底,你把它安到廁所處吧!”我愕然,旋即明白了,點了點頭,盡管他看不見。
天一黑,廁所處的燈亮了。
三娃不再走夜路,打著電筒上廁所了。
王新不再跑到公共廁所去了。
白云也不再罵得四鄰不安了……
這幾年,人們的生活好了。家庭用的收錄機、電視機、洗衣機、電冰箱、電飯煲一應俱全。每家都安了分表,但到繳費時,總表與分表耗用的度數(shù)有些“不對嘴兒”。于是都算在廁所處的那盞燈上。每月少則七、八元,多則十幾元,都得李大爺無私奉獻。為這事兒,勇生只要一回家,就同李大爺吵,有時吵得不可開交。兒子要剪電線,老子說,你敢!要剪,除非等我死了!
去年春暮,李大爺死了,樓上住的人一個不少,包括懷抱的嬰兒,都為李大爺送了葬。勇生辦完父親的喪事后,就把電線剪了。
夜很黑。廁所處沒燈了,更黑。但人們心中有一盞燈永遠地亮著…….
作者:方向平